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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卡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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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海军制服的男人站在办公室的玻璃帷幕前,俯视着楼下忙得不可开交的办公区。 身为一个快要奔五的中年人,却从来没有看过国防部陷入这样的混乱。

没有战争的安逸日子,过得也太久了。

水汽从端在手中的马克杯里升腾起来,裹挟着发酵红茶的味道窜入鼻腔。 一直都在喝咖啡的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味道。

“最好的风味要趁热喝,杰克。”

这是正宗的大吉岭红茶,和超市里大盒卖的立顿茶包不是同一个概念的东西。

杰克转过身环顾房间,十几年如一日的办公室的每个细节如今变得既熟悉却又陌生。 匆忙搬入的新主人用自己的家当改变了环境,摆放在茶几上的咖啡壶被茶具台取代了。

在剧变之下,杰克却像那张角落的办公桌,是不可或缺却又毫无存在感的工具。

办公桌前的亚洲面孔还略带稚嫩,与五角大厦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他是国防部大挪移的受益者,从负责东北‌‎亚‎情‎报的主任手中接下了这个位置。

卡曼·田泽,刚进入五角大楼不到两个月的新人。 此时此刻甚至都还因为身分没有转正,只能暂时穿着西装上班。 却插了杰克的队,拿走了他等待两年半的职位。

卡曼远超预期的表现让他看起来不像菜鸟。 不过在杰克眼中,同样身为日裔的长官在提拔下属时,显然参杂了能力以外的考量。

“国家陷入危机,如果能有所作为去化解眼下的状况,我是不会像现在这样袖手旁观的。”

拥有最先进的装备和训练有素的人员,但现在的美国是脆弱的。 最高统帅不再信任国防部,五角大厦的一切进程都因此变得举步维艰。

杰克打开冰箱,把牛奶倒进杯子里与茶水混合,缓冲红茶刺鼻的气味。 即便是在最不起眼的细节上,杰克也不想被屁股还没坐热的上司牵着鼻子走。

“杰克,如果连你都能意识到的话,眼下的形势对外界来说也还没那幺晦涩难懂。”

卡曼停下了电脑上的军棋推演,擡头打量着一脸严肃的下属。 如果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争抢话事权,庞大的组织就变得群龙无首了。

比起身居高位做必有得失的选择,卡曼还是希望接手那些不需要过于宽泛视线就能胜任的工作。

“哼。”

杰克丝毫没有隐藏他对长官的蔑视。

明明是个再小上几岁就可以给自己当小辈的人,卡曼的身体里却住着一个腐蚀溃烂的政客。 就算因为这样的人横行朝野,如今的美国才会在国际上陷入被动不是吗?

杰克紧握双拳,如果让他来当国防部长,自己一定会把这个僵化的体制掀个底朝天,把无能之辈赶出五角大厦。

吱吱吱——

传真机的声音打断杰克的思绪,那是从驻日美军嘉手纳基地发来的消息。 拿起还散发着热气的印表纸,杰克心中的焦躁与愤怒转瞬间被恐惧冲洗得不见踪影,双手出于本能地颤抖着。

十几年情报工作让他经历了许多大风大浪,但眼前这种几乎要引发战争的地缘政治危机,是杰克闻所未闻的。

“人不应该高谈阔论,结果在面对属于自己的职责时退缩。”

卡曼的办公室是美国本土第一个得知事态的。 依照章程,他应该把电报交给参谋长联席会议。 不过在拿着文件准备离开办公室时,握住门把的他却停了下来。

“连军装都没有,为什幺非要循规蹈矩呢?”

卡曼低声念着。

眼下国防部快要失去秩序,创造了自己接触更高层次的机会。

胆大包天的想法从卡曼的脑海中闪过。 心中的忐忑让他握紧双拳,已经不满足于自己的现状。

坐在电脑前的安德鲁揉搓着滑鼠的滚轮,一份接着一份人事资料像走马灯从眼前划过,他却始终没有办法作出最终的决定。

安德鲁在国防部长的任命上犯了难。 曾经熟知且合适的人选如今全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仅凭履历就去决定防长的做法太过草率。

相较于心里装着小算盘的聪明人,安德鲁还是想要更纯粹的专业人士,能够充分依照自己的意愿去执行指令。

“海军亚太小组参谋会议助理,卡曼·田泽。他有需要向您呈现的紧急状况。”

随着大门缓缓推开,手上端着文件的卡曼看到了总统。 一丝不苟的肢体与僵硬得不自然得神情,让他看起来像一部精密的机器。

亲自面对三军总帅时紧张地说不出话,卡曼就直接把手里的文件举起来想要递给总统。

“请你用简短的语言说明情况。”

不太自在的卡曼没有给安德鲁留下好印象,他不喜欢沟通的过程被不必要的因素干扰。

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地工作,直到卡曼打断手中的事情,他才想起手边的咖啡自己还一口都没喝过。

安德鲁没有伸手,他不以为然的擡起手拍了拍办公桌上高高叠摞的文件夹。 如卡曼所见,总统的紧急状况有那幺多,是不可能花十分钟认真对待每一份的。

“总统先生,在了解情况前就喝水,是有风险的行为。”

“我是美国总统,我见得多。”

“一架载有中国海军军官的直升机企图叛逃台湾,但是坠毁在台湾领海中。中国和台湾正在争夺坠机海域的控制权,已经上升到军舰之间的对峙了!”

噗——

“故意把咖啡往嘴里送,我是不会替你擦桌子的。”

正在打扫书架的马蒂尼停了下来。 得知了如此紧急的事态,第一夫人俩却丝毫没有慌张,脸上浮现出就像是参与其中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算是安德鲁,他也只是在装模作样。 被双手遮住的脸颊躲在阴暗中沉思,完全没有表现出能匹配喷出咖啡的慌乱。

“话是这幺说,不过事情已经偏离既定的规划了。”

安德鲁阅览着报告。 不管是台湾方面雷达提供的飞行轨迹,还是解放军在坠机后迅速的救援,他们就像遮蔽真相的阴云,让安德鲁坐立难安。

说不定中国提前掌控了计划,想利用这个本该对美国有利的行动反将一军。

本来只是为了搜集中国海军间谍活动证据的行动,如今却演变成一触即发的对峙。

安德鲁想起了葬礼后与马里奥在利莫一号中的对话——如果这场危机变成中国入侵台湾的战争借口,美国对东北亚局势高枕无忧的依据就荡然无存了。

“以上就是我要提交的报告了,请容许我先走一步。”

明明是为了寻求机会来到白宫,此刻卡曼却打起了退堂鼓。 自己像空气一样被总统和第一夫人忽略,却听到许多可能会把他卷入麻烦的东西。

收起文件袋夹在腋下,迈出谨慎的不发竭尽所能地维持低调。

“请你留步。”

还是被套住了。

“还有什幺事吗,长官?”

卡曼转过身面对桌前的总统,却不敢擡头直视他的双眼。

“这种东西是国防部长才有权交给我的,你篡夺了。”

包拳握住的双手挡住安德鲁的脸,他用白头海雕般锐利的双眼打量着这个有趣的年轻人。

“总统阁下,现在我们没有国防部长。”

明明是如此明显的指责,卡曼反而来了精神。

“既然小聪明这幺多,作为深陷局中失去客观的人,就让我听听局外人的看法吧!”

面对三军统帅的质问,五味杂陈的情感涌上卡曼的心头,已经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汗珠从发线渗出,越过紧绷的头皮向下流淌。

他意识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对于国家乃至整个世界可能产生的影响,由此引导而出的结果必定会超越他的想像。 连续的深呼吸让快要冲出胸腔的心脏平静下来,他沉默了三十秒。

“一架名义上的中国海警直升机坠毁在台湾领海,意味着北京的确有合理的理由派遣非军事单位进行搜救。对共产党来说,这是切香肠的机会。

如果非军事单位可以进入台湾领海,那海警船也可以来维持秩序。 一旦中国掌握了这片海域,往后的发展就难以想像了。

循序渐进的尺度让我们难以掌握不可逾越的底线,这会打破台湾海峡的现况。 ”

“所以说,这架坠毁的直升机导致我们在整个西太平洋陷入被动了吗?”

“这是呈现在表面上的形态。归根究底,需要出动的是中国,而非我们或台湾。

北京号航空母舰是中国的重点,也是建构起他们自认为在西太平洋的局部军事优势的支柱。 但这艘船问题太多,还无法投入战斗。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可遇不可求的军事行动窗口。 是错过创造战争借口千载难逢的机会,还是以政权为筹码赌国运,他们要思考的事情比我们多得多。 ”

“如果直升机平安无事降落在台湾,北京岂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吗?”

“中国军队是否建立起他们自认为的优势,都无法改变美国主导军事冲突的现实。但如果给对方充裕的时间建立信心,我们在同样的结果背后付出的代价会天差地别。”

“所以,我们需要抓住这个机会,去消除中国对整个亚太地区的军事威胁?”

“我只是一名分析员,仅仅专注于两军宏观的战略对抗,以及为了实现战略目标所需的微观战术,和武器装备性能的评估。

即便是在最佳时机采取行动,获得理论上才可能取得的成功,军队也一定会出现伤亡。 我们大可维持现状以避免战争带来的损失,免得政府面临国内外两个层面的道德审判。

身为专业人士,日常工作让我无暇思索政治。 透过军事手段实现设定的计划,是我的全部职责。 ”

“这是下一任国防部长的工作,你觉得你有可能是我心目中的人选吗?”

卡曼对于台海局势的看法颇有见地,不过也没有到独一无二的地步。 真正让安德鲁下定决心的,是这个年轻人对于战争的谨慎。

尽管经历过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和叙利亚政变,美军自从阿富汗灾难般的撤军后就再也没有过刺刀见血的大规模行动。

亲身经历过战火的老一辈逐渐淡出政坛,军队已经开始变得轻浮起来。

当总统放下手中的工作,用如此认真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卡曼已经无法保持冷静。

能够在总统面前展现自己,在他心中留下不会被轻易忘却的印象便是卡曼全部的渴求。 当国防部长的位置被摆在眼前,他为年轻的自己是否能与之匹配感到焦虑。

“我将义不容辞。”

踌躇与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卡曼的意志与眼前的机会并不矛盾,两者拥有相同的形状。 至于尺寸上的差异,那是拉伸与扩展就能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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